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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照片、手机黑屏,哪里映照出的自己最好看?据说普遍共识是:照片<镜子<手机黑屏映像。
大约是这么个感觉↓
无处理照片中的你(左)、镜子中的你(中)和手机黑屏中的你(右) | 作者改编自慈禧皇太后光绪癸卯年照片之一及TR美术修复作品
不过,好看程度见仁见智,我们真正关心的问题是: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有人认为照片最真实(当然,这里所谓的照片不能是那种开了十级美颜滤镜,磨皮修容到妈都不认识的照骗;也不能是PS高手恰到好处却又鬼斧神工的精修,导致照片看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比生图好看10倍),因为照片是被完全没有感情色彩的光学仪器记录下来的,应该足够客观。
美颜滤镜下的高晓松 | 微博
咪蒙,PS高手修图后(左)与修图前(右)对比 | 微博
也有人认为镜子更真实,因为人们在拍照时总会扬长避短地专注于某些特定角度,小心翼翼地摆出自己最美的表情和姿态,而照镜子时则没有这么多雕琢。
究竟哪个观点更有道理,我们还要从人是怎么看东西说起。
选择性失明和选择性提取:
人的视觉信息处理机制
人的视觉系统包括:眼球、大脑皮层枕叶,以及两者之间的视神经线路系统。人们看东西的整个过程可以简单分成两大步骤:视觉信号的传递和视觉信号的处理。
视觉信号传递,就是影像的光线经过瞳孔和晶状体落在视网膜上,再由视网膜上的视神经细胞将光信号转变成生物电信号的神经冲动,通过视神经纤维传至视觉的高级处理器——大脑皮层的枕叶。
同所有的信息传递过程一样,视觉信号的传递无非就是信号的转换+信号的传播,和水兵的旗语灯语、电报的莫尔斯码、甚至《长安十二时辰》里望楼上不断变化的窗格,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而信号处理的过程就比较一言难尽了,毕竟涉及到高级神经中枢的活动,这里还有一大片人类当前认知水平无法企及、望而生畏的盲区。我们只是粗略地知道,当视觉信号传到脑部的视觉中枢,也就是距状裂两侧的枕叶皮质时,会开始一套信息提取和加工的过程。
研究发现,视觉中枢皮层的神经元对视网膜传来的信号并不一视同仁,只对图像的某些特定细节感兴趣。而且,在处理信息的过程中,大脑还会根据我们的认知、经验和记忆,提炼出部分信息进行整合、加工,最后输出一种混杂了文化、审美,甚至好恶的视觉概念。
大脑视觉中枢处理视觉信息的模式:选择性失明、特征性提取 | 作者改编自网络素材
这套“选择性失明+选择性提取”的视觉信号处理模式意味着,我们从镜子中看到的自己肯定不是最真实的。此外,中学物理也告诉我们,镜子里的像是虚像,也就是说那个像是你自己身上发出的光碰到镜子再被反射进你眼中的。但你的大脑会让你觉得光线是从镜子后面传来的。所以,当你认为光线来自镜子后面时,就意味着大脑对影像已经进行了一次信息的提炼,并悄不做声地过滤掉了很大一部分信息——比如,没人具有完全对称的五官,每个物体在差异色温下的色调都不太一样,但照镜子时我们却很难意识到五官不对称的瑕疵,也不太会感受到色温的差别。
而相机就不同了,它呈的是实像,它记录的每一个光点都是实实在在的光源投射而来。你某个瞬间的影像会被它一五一十地捕获,然后死死定格在二维平面中。
这么说,照片上那个难看的影像才是真实的自己了?啊,悲伤那么大……不,别急,其实照片的真实性也有局限。
焦距决定美丑
把“距离产生美”实践得最好的并不是人类,而是看似客观的相机。具体来说,相机所呈的像虽然是实像,但它需要将三维影像投射到二维平面上,那么根据透视原理,不同的焦距就会使图像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形。
摄影师Steven Eastwood用从19mm到350mm的焦距拍摄了同样条件下同一个模特的大头照,焦距越短的镜头拍摄的人像越扭曲,当使用15mm鱼眼镜头时,畸变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到了中焦端人像畸变会逐渐减弱,呈现出最漂亮的状态,但到了长焦端又走向另一个极端,这时的脸又宽又肥,看了简直怀疑人生 | Steven Eastwood
远小近大,远小近大,远小近大,请直男们念三遍,以后给女朋友拍照时千万要记得 | Gifcool.com
理论上说,焦距为135mm所拍摄的人像最符合真实情况。但你以为这样拍出的照片就一定是最真实的自己吗?不,构图和光影可能起到了更大的作用。
一个高明的人像摄影师有时候就相当于一个化妆师,他会通过散射光拍出细腻的皮肤,通过强光勾勒出发光的发梢,通过侧光塑造出立体的五官身形,甚至通过逆光打造出恰到好处的轮廓线条,这些是任何修容阴影都难以比拟的。
我们来感受一下不同光影对一个人的修饰效果:
民国时的摄影师中潜藏着多少光影化妆师
虽然光影的妙手不是谁都能抓住的,但好在我们现在有了手机黑屏,它自带暗光效果,映照出的人像格外好看,于是成了许多人日常最喜欢的照影物件。汽车窗、建筑物镜面等等也都有异曲同工的效果。
冻脸效应:动态脸通常更好看
说完真实性的问题,我们再来说说,为什么人们普遍觉得镜子(包括手机黑屏)中的自己比照片里的更好看?这就涉及到大脑视觉处理时的选择性了——大脑更容易识别动态的脸。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心理学家Robert Post及其同事做过一个试验:让参与者对20个人的2秒钟视频,以及从这些视频里截下的1200帧静态图打分,结果发现,同样一张脸在视频中的得分比在静态图中要高。也就是说,人们认为动态脸比静态脸好看。Post团队把这种现象称为“冻脸效应(the frozen face effect)”[2]。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视觉中枢会把在不同位置、不同角度的同一张脸进行信息提炼,并倾向于抓住权重更高的信号,换句话说就是特征最明显、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信号,因此更容易识别动态而非静态的脸。此外,大脑在动态识别时还会下意识地将五官不对称的地方进行修饰,选择性地忽略一些不完美的细节。
“照镜子时会脑补30%的美丽”——前些时候流行的这句“科普结论”从冻脸效应的角度解释是有一定道理的,虽然这个30%的数据不知从何而来。
冻脸效应也能解释为什么有些人特别上相,而有些人则正好相反。所谓“上相”就是指照片比本人好看,这实际上反映的是相机和人的视觉对面孔美感的评分差异。五官比例、五官形态、肌肉线条、面部轮廓……这些都包括在面孔的评分系统中,但是它们在视觉和相机中呈现的权重不同。所以,上相与否,其实就是视觉评分系统和相机成像评分系统之间的争议,就好像选秀节目中两个导师对同一位选手发生意见分歧一样。
看到这里,希望不上相的朋友们可以释然一些——就算相机对你的脸评分不够友好,但别人在日常生活中见到的你依然美丽,而你在网上也可以少发照片、多发视频。
自我增强效应
人类视觉的自动脑补机制还会带来“自我增强效应”(self-enhancement effect)[3]。按照许多学者的观点,自我增强效应是指在动机上追求使自我表现更为出色的一种行为。比如,有研究让被试观看一系列经过不同程度美化或丑化的自己的照片,发现被试普遍认为轻度美化的照片,而非原图最像自己。可谓自己看自己,越看越好看。
但自我增强效应也是因人而异的,轻者充其量就是纠结照片-镜子-手机黑屏哪个更好看更像自己,而严重的人则可能发展成自恋型人格障碍。根据美国精神医学学会(APA)出版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第四版,在美国的社区样本中,自恋型人格障碍的患病率为0%—6.2%。其中50%—75%都是男性。
为什么男性的自恋人格比例这么高?有人开玩笑地把它归因于男人照镜子太少。(很可惜没有看到男性照镜子多少与自恋型人格之间的相关性研究,但这似乎是一个值得深挖的课题。)
当然,照镜子太多也是问题,许多人因此患上一种心理疾病:身体畸形恐惧障碍(Body dysmorphic disorder, BDD)[4],俗称“镜子焦虑症”。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许多心理学家都注意到了这种心理障碍的存在,并且给它取过不同的颇为震撼的名字,诸如形态恐怖症(dysmorphophobia)、皮肤病疑病(dermatologic hypochondriasis)之类。直到上世纪才被列入强迫症谱系。
尽管它本身的分类在不同时期并不相同,但都有一个特征性症状,那就是这类心理障碍的患者会不断寻求美容治疗,以改善他们的外表,而这个过程通常会恶化他们的精神状况。BDD患者总是强烈认为身体某部分不好看,不断夸大这些“缺陷”,并因此坐立难安、痛不欲生,即使在别人看来,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地方不好,甚至还比一般人好看。BDD可能导致一系列行为异常,善良的个体可能通过整容等行为不断糟践自己,邪恶的就容易把邪火发泄在那些被认为比自己好看的人身上。
白雪公主的后妈(邪恶的BDD患者拿别人出气) | 图虫创意
尽管BDD的病因仍不十分明确,但长期、长时间地照镜子是一个重要诱因。其实即便是普通人,被要求照镜子超过10分钟以上,也会感受到焦虑、压力,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说到底,所有的影像都只能趋于真实而不可能达到真实,无论是镜子中的自己、照片中的自己,还是别人看到的自己,人类很可能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人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机器,视觉感受必定要受到文化、审美、情绪、情感、生理状态,甚至性别等因素的影响。只要在健康的范围内,不管是自己眼里出西施,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都没什么不好。
那就别纠结了,好好享受脑补带来的快乐吧。
作者:蒹葭
编辑:袁玥
排版:凝音
图片来源:图虫创意
参考文献:
[1] Morais FB. Vision and the Nobel Prize. Arq Bras Oftalmol. 2018 Apr;81(2):161-165.
[2] Post RB, Haberman J, Iwaki L, Whitney D. The frozen face effect: why static photographs may not do you justice. Front Psychol. 2012 Feb 20;3:22.
[3] Cai H, Wu L, Shi Y, Gu R, Sedikides C. Self-enhancement among Westerners and Easterners: a cultural neuroscience approach. Soc Cogn Affect Neurosci. 2016 Oct;11(10):1569-78.
[4] França K, Roccia MG, Castillo D, ALHarbi M, Tchernev G, Chokoeva A, Lotti T, Fioranelli M. Body dysmorphic disorder: history and curiosities. Wien Med Wochenschr. 2017 Oct;167(Suppl 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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